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宮。會友戚,張廣樂,具以醪醴,羅以甘潔。 初,笳角鼙鼓,旌旗劍戟,舞萬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日:《錢塘破陣樂》。”旌銼杰氣,顧驟悍栗,坐客視之,
毛發皆豎。復有
金石絲竹,歲綺珠翠,舞子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進曰;“此《貴主還宮樂》。”清音宛轉,如訴如慕,坐客聽之,不覺淚下。二舞既畢,龍君大悅,錫以紈綺,頒于舞人。然后密席貫坐,縱酒極娛。 (李朝威;《柳毅傳》 《唐宋傳奇選》第26頁)
武松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谷縣地面。此去離縣治還遠。當旦晌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著一面招旗在門前, 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入到里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只見店主人把三只碗、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松拿起碗,
一飲而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主人家,有飽肚的買些吃酒。”酒家道:“只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來吃酒。”店家去里面叨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盤子,將來放在武松面前;隨即再篩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又篩下一碗。恰好吃了三碗酒, 再也不來篩。武松敲著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酒家道:“客官,你須見我門前招旗上面明明寫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道:“休要胡說!沒地不還你錢,再篩三碗來我吃:”酒家見武松全然不動,又篩三碗。武松吃道:“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還 你一碗錢,只顧篩來。”酒家道:“客官休只管要飲,這酒端的要醉倒人, 沒藥醫。”武松道:“休得胡鳥說:便是你使蒙汗藥在里面,我也有鼻 子。”店家被他發話不過,一連又篩了三碗。武松道:“肉便再把二斤來吃。”酒家又切了二斤熟牛肉,再篩了三碗酒。武松吃得口滑,只顧要吃;去身邊取出些碎銀子,叫道:“主人家,你且來看我銀子!還你酒肉錢夠么?”酒家看了道:“有余,還有些貼錢與你。”武松道:“不要你貼錢。 只將酒來篩。”酒家道:“客官,你吃酒時,還有五六碗酒哩,只怕你吃不的了。”武松道:“就有五六碗多時,你盡數篩將來。”酒家道;“你這條長漢,倘或醉倒了時,怎扶的你住?”武松答道:“要你扶的,不算好漢。”酒 家哪里肯將酒來篩。武松焦躁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引老爺性發,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這鳥店子倒翻轉來!”酒家道:“這廝醉了,休惹他。”再篩了六碗酒,與武松吃了。前后共吃了十五碗,綽了哨捧,立起身來道,“我卻又不曾醉!”走出門前來笑道:“卻不說‘三碗不過岡’!” 手提哨棒便走.
(施耐庵 羅貫中:《水滸全傳》第270—271頁)
廚下安排停當大盤小碗,拿上來。眾人坐下,說了一聲動筋吃時,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人人動嘴,個個低頭。
遮天映日,猶如蝗蝻一齊來,擠眼掇眉,好似餓牢才打出。這個搶風膀臂,如經年來見酒和肴:那 個連二快子,成歲不逢筵與席。一個
汗流滿面,恰似與雞骨朵有冤仇, 一個油抹唇邊,·把豬毛皮連唾懨。吃片時,
杯盤狼籍,啖良久,箸子縱 橫。
杯盤狼籍,如水洗之光滑,箸子縱橫,似打磨之干凈。這個稱為食 王元帥,那個號作
凈盤將軍。酒壺番曬又重斟,盤饌已無還去探。正是 珍羞百味片時休,果然都送入五臟廟!
(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十 二回4—5頁)
忽一日值公宴,見嚴世蕃倨傲之狀,已自九分不象意。飲至中間, 只見嚴世蕃狂呼亂叫,
旁若無人,索巨觥飛酒,飲不盡者罰之。這巨觥 約容酒斗余,兩坐客懼世蕃威勢,沒人敢不吃。只有一個馬給事,天性 絕飲,世蕃固意將巨觥飛到他面前,馬給事再三告免,世蕃不依。馬給事略沾唇,面便發赤,眉頭打結,愁苦不勝。世蕃自去下席,親手揪了他 的耳朵,將巨觥灌之。那給事
出于無奈,悶著氣,一連幾口吸盡。不吃 也罷,才吃下時,覺得天在下,地在上,墻壁都
團團轉動,
頭重腳輕,站立 不住。世蕃拍手呵呵大笑。沈煉一肚子不平之氣,忽然揎袖而起,搶那 只巨觥在手,斟得滿滿的,定到世蕃面前說道:“馬司諫承老先生賜酒, 已沾醉不能為禮,下官代他酬老先生一杯。”世蕃愕然,方欲舉手推辭, 只見沈煉
聲色俱厲道;“此杯別人吃得,你也吃得。別人怕著你,我沈煉不怕你:”也揪了世蕃的耳朵灌去。世蕃
一飲而盡。沈煉擲杯子案,一 般拍手呵呵大笑。唬得眾官員
面如土色,一個個低著頭,不敢則聲。世蕃假醉,先辭去了。沈煉也不送,坐在椅上,嘆道:“咳,‘
漢賊不兩立’! ‘
漢賊不兩立’!”一連念了七八句……。
(馮夢龍,《沈小霞相會出師表》 《古今小說》下冊第613—614頁)
湯知縣再三謙讓,奉坐吃茶,同靜齋敘了些闊別的話,又把范進的文章稱贊了一番,問道:“因何不去會試Y”范進方才說道:“先母見背,遵制丁憂。”湯知縣大驚,忙叫換去了吉服,拱進后堂,擺上酒來。席上燕 窩、雞、鴨,此外就是廣東出的柔魚、苦瓜,也做兩碗。知縣安了席坐下, 用的都是銀鑲杯箸。范進退前縮后的不舉杯箸,知縣不解其故。靜齋 笑道:“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這個杯箸。”知縣忙叫換去,換了一個瓷 杯,一雙象箸來,范進又不肯舉。靜齋道:“這個箸也不用。”隨即換了一雙白顏色竹子的來,方才罷了。知縣疑惑他居喪如此盡禮,倘或不用葷酒,卻是不曾備辦。落后看見他在燕窩碗里揀了一個大蝦元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
(吳敬梓:《儒林外史》第58頁)
須臾,酒過數巡,食供兩套,廚下捧上湯來。那廚役雇的是個鄉下小使,他鞭了一雙釘鞋,捧著六碗粉湯,站在丹墀里尖著眼睛看戲。管家才掇了四碗上去,還有兩碗不曾端,他捧著看戲。看到戲場上小旦裝 出一個妓者,
扭扭捏捏的唱,他就看昏了,
忘其所以然,只道粉湯碗已是端完了,把盤子向地下一掀,要倒那盤子里的湯腳,卻叮當一聲響,把兩個碗和粉湯都打碎在地下。他一時慌了,彎下腰去抓那粉湯,又被兩個狗爭著,
咂嘴弄舌的,來搶那地·下的粉湯吃。他
怒從心上起,使盡平生氣力,蹺起一只腳來踢去,不想那狗倒不曾踢著,力太用猛了,把一只釘鞋踢脫了,踢起有丈把高。陳和甫坐在左邊的第一席,席上上了兩盤點心——一盤豬肉心的燒賣,一盤鵝油白糖蒸的餃兒,熱烘烘擺在面前, 又是一大深碗索粉八寶攢湯,正待舉起箸來到嘴,忽然席口一個烏黑的東西的溜溜的滾了來,乒乓一聲,把兩盤點心打的稀爛。陳和甫嚇了一驚,慌立起來,衣袖又把粉湯碗招翻,潑了一桌。滿坐上都覺得詫異。
(吳敬梓:《儒林外史》第136—137頁)
又約摸有半點多鐘,各菜上齊。管家們送上洗嘴的水,用玻璃碗盛著。營務處洪大人一向是大營出身,不知道吃大菜的規矩,當作荷蘭水之類,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嘴里還說:“剛才吃的荷蘭水,一種是甜的,一種是咸的;這一種想是淡的,然而不及那兩樣好。”他喝水的時候,眾人都不在意,只有外國人瞧著他笑。后來聽他如此一說,才知道他把洗嘴 的水喝了下去。翻譯林老爺拉了他一把袖子,悄悄的同他說:“這是洗 嘴的水,不好吃的。”他還不服,嘴里說:“不是喝的水,為甚么要用這好 碗盛呢?”大家曉得他有痰氣的,也不同他計較。后來吃到水果汁,他見大 眾統通自家拿著刀子削那果子的皮,他也只好自己動手。吃到一半,又 一個不當心,手指頭上的皮削掉了一大塊,弄的各處都是血。慌的他連 忙拿手到水碗里去洗,霎時間那半碗的水都變成鮮紅的了。眾人看了 詫異,問他怎的。他又好強,不肯說。又回頭低聲罵力、差的,連水果邰 不削好了送上來。管家們不敢回嘴。三荷包看著很難為情。少停吃過 咖啡,客人絡續辭去。主人送客,人家散席。
(李寶嘉,《官場觀形記》 第96—97頁)
后來客人漸漸的多了,主人便吩咐開席。磕頭道臺搶著代做主人, 讓人喝酒。自從冷葷盤子吃起,以至吃到后四道,一直沒有住嘴。末了 上了一碗紅燒蹄子,他先讓眾人吃。眾人都說:“謝謝,實在吃:不下了。,, 他見眾人不吃,便拿筷子橫著一卷,一張蹄子的皮統通被他卷來,放在 飯碗上。只見他拿筷子把蹄子一塊一塊夾碎,有一寸見方大小,和在飯 里,不上一刻工夫,
狼吞虎咽,居然吃個精光。依他肚皮,還沒有吃飽: 因見眾人都停了筷子,他亦只好罷休。這桌席散,齊巧有后來的客,多 開一席。他又搶著代東,吃過第二頓方才吃飽。
(李寶嘉:《官場現形 記》第581頁)
后來又看見他在腰里掏出兩個京錢來,買了一個燒餅,在那里撕著 吃,細細咀嚼,象很有味的光景。吃了一個多時辰,力·才吃完。忽然又 伸出一個指頭兒,蘸些唾沫,在桌上寫字,蘸一口,寫一筆。高升心中很 以為奇,暗想這個人何以用功到如此,在茶倌里還臨背古帖呢。細細留 心去看他寫甚么字。原來他哪里是寫字,只因他吃:曉餅時,雖然吃的十 分小心,那餅上的芝麻,總不免有些掉在桌上;他要拿舌頭舐了,拿手掃 來吃了,恐怕叫人家看見不好看,失了架子,所以在那里假裝著寫字蘸 來吃。看他寫了半天字,桌上的芝麻一顆也沒有了。他又忽然在那里 出神,象想甚么似的,想了一會,忽然又象醒悟過來似的,把桌子狠狠的, 一拍,又蘸了唾沫去寫字。你道為甚么呢?原來他吃燒餅的時候,有兩 顆芝麻掉在桌子縫里,任憑他怎樣蘸唾沫寫字,總寫他不到嘴里,所以 他故意做成忘記的樣子,又故意做成忽然醒悟的樣子,把桌子拍一拍, 那芝麻自然震了出來,他再做成寫字的樣子,自然就到了嘴了。
(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43—44頁)
那個
正襟危坐、威然而穩重的日本軍官,在開始時是連李愧英看也不看的。但是酒過數巡,這個人卻漸漸活動起來——他同桌上的幾個婦人
彬彬有禮地點頭,互相遞菜遞酒,只不過偶爾回過頭來覷覷李槐 英。但是酒越吃得多,他的態度越變得多。同時整個大廳上的日本軍 官也和這個軍官一樣——在窒熱的酒氣中,他們摘下了帽子,解下了指揮刀,斜著眼睛和這些陪酒的婦人調笑起來。而那些請客的老頭子則完全被他們遺忘了。
(楊沫:《青春之歌》第542頁)
梵啞令,中音樂器,木簫,銅鼓,一齊吹奏著古德意志的歌,俄羅斯的舞曲,狂亂的圓舞曲,響亮的安格萊思。從上下兩層透光的廣廳的圓窗中,透進光來,映出蒙蒙的煙霧。醉客放言著狠褻的談話,姑娘們臉 孔漲得晚霞一般的殷紅,穿著里面撐著桶一般裙撐的華麗的裙子,梳著 重疊發結的美婦人,狂也似的大笑著。彼得和婦女同桌這還是第一次, 萊福忒強他喝茴香酒,他出生以來初次在嘴里喝了酒精。茴香酒在他 的血液中燃燒,他微笑著注視安亨的臉。眼著樂聲的節奏,他身體中的 東西也跳舞了起來,頸項鼓漲了。他緊緊咬住牙齒,遏制了從身體中涌 上來狂野的欲念。在一片喧聲之中,德國人嘴里嘮嘮著什么,向他遞過酒杯來,他也渾不覺得……安亨故意的露出皓齒,把飄蕩的視線注在他 , 的臉上…… 好象一天永不會完盡一般,酒宴無限的持續下去。鐘表商人法弗爾把長長的紅鼻子突進鼻煙壺里,打了噴嚏,忽的脫去了假發,在禿頂上揮舞著,真快活,再也沒有比這有味的事了!彼得在歡呼拍手聲中,伸出長長的胳臂,掀翻了滿桌的杯盤,好長的手臂呀——他可以站著伸大家平靜下來,一口喝干她杯里的酒,隨著她的動作,她把頭發弄散了, 一頭金色的卷發圍披在她的肩頭上,她張著嘴唇想唱一支飲酒歌,她的眼睛半閉著。……突然間她變得象死人般蒼白, 于是倒在她的椅子上 了 。 ……在這種喧鬧里,人們不可能辨別任何聲音,笑聲,歌聲,甚至叫 嚷聲,全都混傲一團。
([法]繆塞:《一令世紀兒的懺悔》第102頁)
所有的眼光都向她射過來了。不久香味散開了,它增強了人的嗅覺,使得人的嘴里浸出大量的口水,而同時腮骨在耳朵底下發生一陣疼痛的收縮。幾個貴婦人對這個“姑娘”而生的輕視變成猛烈的了,那簡 直象是一種嫉妒心,要弄死她,或者把她連著銀杯子和提籃以及種種食品都扔到車子底下的雪里去。 幾張嘴不住地張開來又合攏去,吞著,嚼著,
如狼似虎地消納著。 鳥老板坐在角兒上等著消化,一面低聲勸他的妻子也學他的樣子。她抗拒了好朝!天,隨后她肚子里經過一陣往來不斷的抽掣,她讓步了。這時候,她丈夫用宛轉的語句,去請教他們的“旅行良伴”是否允許他取一 小塊兒轉給鳥夫人。她帶著和藹的微笑說:“可以的,當然,先生。”接著 她就托起了那只瓦缽子。 有人撥開第一瓶葡萄酒的塞子了,這時候卻發生一件尷尬的事,只有一只杯子。于是只好在一個人喝完以后,經過拂拭再傳給第二個人。 只有戈爾弩兌偏偏把嘴唇去接觸羊脂球在酒杯上吮過還沒有干的地方,無疑地這是由于表示獻媚。 , 這時候,卜來韋伯爵兩夫婦和迦來——辣馬東先生兩夫婦,受到這些吃喝著的人的圍繞又被食品發散出來的香味弄得呼吸迫促,都簡直 如同當達勒一樣只好熬受這類可恨的苦刑。忽然間,廠長的青年配偶 發出了一聲使得好些人回頭來望的嘆息,她臉色白得和外面的雪一樣了,眼睛閉了,額頭往下低了,她已經失了知覺。他丈夫急得發癡,懇求 大家援救。每一個人都失了主意。這時候,那個年長一些的嬤嬤扶著病人的頭,把羊脂球的酒杯塞列病人的嘴唇縫兒里,使她吞了幾滴葡萄酒。漂亮的貴婦人動彈了,張開眼睛,微笑了,并且用一種命在垂危者 的聲音說自己現在覺得很好了。不過,為了教這種病狀不再發作,嬤嬤 又強迫她去喝一滿杯葡萄酒,而且還說道:“這因為餓極了,沒有旁的。” 這樣一來,羊脂球臉上發紅,而且
進退兩難了,她望著這四個始終著肚子的男女旅客們,一面
吞吞吐吐地說,“老天,我是不是敢于向這 兩位先生和這兩位夫人獻出……”說到這里,她害怕惹起一種頂撞,就 沒有再往下說。 鳥老板發言了:“還用多說I在這樣子的情況里,大家都是弟兄, 而且應當互相幫助。趕快罷,夫人們,不必講:虛文喲,請接受罷,自然 哪:我們可知道是否還找得著一間屋子過夜?照我們的車子這樣走法 是不能在明天中午以前到多忒的。”他們仍舊遲疑,沒有一個敢于負起 責任來說一聲,“可以。” 不過伯爵來解決問題了。他轉過身來對著這個膽怯的胖“姑娘”, 接著顯出他那種
世家子弟的
雍容大度向她說道,“我們用感恩的態度來 接受,夫人。” 只有第一步是費事的。一下越過了呂必功河,人就簡直為所欲 為。提籃的東西都搬出來了。它還盛著一份鵝肝凍,一份云雀凍,·—份熏牛舌,好些克拉薩因的梨子,一方主教橋的甜面包,好些小件頭甜食 和一只滿是醋泡乳香瓜和圓蔥頭的小瓷缸。羊脂球也象一切的婦人一樣最愛生的蔬菜。
([法]莫泊桑:《羊脂球》 《莫泊桑中短篇小說選 集》上冊第15一17頁)